詩人管管昨(5/1)病逝,享年九十三歲。兩年前訪問詩人時,問他活這麼大歲數,還有什麼遺憾?他說身為蒲松齡同鄉沒看過鬼,也沒裸奔,很可惜啊。
那時候,詩人能走能跑,還能去景美看二輪戲院,日子仍很自在快樂,晚年能如此瀟灑漂亮,這一生自然是帥氣得不得了。
《老年維特的煩惱/管管》
時間是端午節前一週,地點是台東鐵花村,本名管運龍的詩人管管剛出新書《燙一首詩送嘴,趁熱》,他在台東詩歌節的舞台上唸了一首〈生日派對〉,90歲的詩人規劃百歲生日壽誕:「裝死躺在棺材裡/聽吾那些好朋友罵我的壞話/譬如張默罵我小氣等等/聽那些老女人罵我薄情,罵我不識抬舉,笨!/當年他們是漂亮的,那時我也瀟灑/等他們罵完/我再從棺材跳出來嚇唬他們。」
作家寫作風格即人格,率性而自在,主持人提醒他控制時間,他說:「你提醒你的,我唸我的。」台下觀眾發問什麼是愛?他岔題說:「愛是LOVE,拉夫,我是49年被國民黨拉夫拉到台灣來的。」好奇追問經過,他卻聊起少年時,在故鄉青島和大姑娘們玩撲克牌,輸了被彈鼻子的往事,詩人90歲高齡,還像19歲少年一樣做跳躍性思考。
小班一年、中班一年、大班一年/國中三年、高中三年、大學四年、碩士二年、博士二年/還好,俺統統都沒念完
詩人思考像少年,行徑也跟年輕男孩子一樣熱情。我們在詩歌節舞台旁做訪問,天氣太熱了,轉戰公園另一邊的小亭子,臨走時他雙掌圍成一圈,對舞台前方座位區大喊:「親愛的,我們往那邊去啦。」詩人對誰喊親愛的?他對坐在椅子上、小他36歲的妻子梁幼菁喊親愛的。訪問一半,工作人員過來請他吃飯,他劈頭問:「我老婆咧?」工作人員說已在餐廳,他笑言:「這樣漂亮的老婆有一天被拐走怎麼辦囉。」老詩人比台東的天氣還熱情,34度的高溫下,他一直在曬恩愛。
梁幼菁1997年去誠品書局聽管管朗讀詩歌,詩人送了簽名書給她,2人開始通信,「我覺得寫信的魔力很大,尤其管管的信又畫又詩又寫的,又貼花弄草,很容易打動人。」後來,梁幼菁嫁給了這個大36歲的男人,婚後,受先生的影響,這個本業廣告設計的太太也開始寫詩,筆名黑芽。
他是妻子寫詩的老師,但他20歲被國民黨抓來台灣,50歲退伍,軍人何以變成詩人?「我那時候迷寫詩,迷得一塌糊塗,睡覺到一半都會跳起來寫詩,那時候《中央日報》副刊會刊載余光中、郭楓的詩,我當小軍官,住桃園,放假跑圖書館勤讀詩,你現在要從系統調出來民國四十幾年的報紙,副刊被刀片割小方塊,都是我割的,一件事情要成功一定要走火入魔。」
當兵幾年/吃糧幾年,就是沒有作戰/在人生的戰場上,曾經小勝數次,免戰牌也掛了若干
他在金門當兵結交前輩詩人阮囊,阮囊提點他寫詩,功力突飛猛進,一首〈放星的人〉被刊載《藍星詩刊》深受鼓勵。後來調訓鳳山,又結識瘂弦、張默等詩人,加入《創世紀》詩刊,「我從《藍星》轉到《創世紀》,因為那邊水土好,刊登的都是超現實的,很新的概念,跟《藍星》那種朦朧的彎月派不一樣。當年我們如果不滿現實,牽涉到政治,都用象徵詩表達,過幾年聊天發現大家都這樣,我們不得不灰色,因為都穿軍衣服的。」
詩人寫超現實的詩就脫離了現實,「我內心深處很叛逆,你要走的路我不走,我當兵,管吃管住,不打仗、不打死,這輩子沒事,兵是當定了,你們寫小說,我偏不走這條路,我寫詩,奇奇怪怪的詩,就這樣。」已故詩人辛鬱曾回憶他與管管等一群軍旅詩人在金門談詩論藝,管管一個人住碉堡,收拾得像神仙洞府一樣,大夥坐在碉堡外的草皮野餐,小黃花插在高粱瓶子裡,管管慷慨,始終變得出四菜一湯。詩人說:「是啊,那是我一生最甜蜜的日子。」
不羈的個性在部隊可遭到麻煩?詩人委屈地說:「我待軍中電台待很久,少尉本該升中尉,但軍防部司令官說管運龍這孩子嘻嘻哈哈,不要讓他升,想起來還是有點酸吶。」但紀律嚴明的軍旅生涯某種程度可以不為五斗米折腰,也保全赤子之心。「我母親就我一個小孩,吃奶吃到9歲,某一方面我不該是個男人吧,我喜歡花花綠綠的,是女生喜歡的東西。你說我詩裡都是蜜蜂蝴蝶,赤子之心沒被汙染,我想是現實與我腦海想的全然沒有分開。」
「吃奶到9歲是怎麼一回事啊?」
「喝母奶很過癮啊!我9歲還吵著我母親要吃奶,她沒奶水,沒辦法,只好拿著一個大碗挨家挨戶討奶水。我輩分很高,卻出生晚,姪女已經出嫁了,還喝到她的奶。」
「女人給你奶水,不管現實或者創作都是吧?」
「應該是吧,除了媽媽、妻子、女兒,我對女生的看法很崇高,這個世界沒有女人寒冷而蒼白。女人就是詩。」
詩歌節後3天,我們來到詩人花園新城的家中採訪,梁幼菁說一回有雜誌社來家裡訪,管管被要求當場寫詩作畫,因為她感冒,管管就寫了一首〈咳嗽的花瓣〉:「美麗的人是不能咳嗽的/一咳嗽就會有花瓣從身上落下來」。她要管管把那張畫找出來給我看,臉色是羞赧又是得意。
是了,詩人前妻袁瓊瓊受訪曾說,她年輕時兩頰雀斑,管管與她初認識時,特地送了她一盆滿天星,在他眼裡,女人都像花、像詩,是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。袁瓊瓊嫁給管管是1970年,那時候她20歲,管家藏書很多,她一邊帶孩子,一邊讀書,在文字中找到自己的天空,她說若非管管,她也不會變成小說家。
五次戀愛/二個情人/一個妻子/三個兒女/幾個仇人/二三知已,數家親戚
管管與袁瓊瓊結婚15年,生有一女管綠冬和一子管大滌,後和梁幼菁結婚,70歲又得子管領風,我們問詩人:「60歲撰〈邋遢自述〉,至70歲〈管管自述〉, 戀愛的次數從『5次戀愛,2個情人』變成『9次戀愛,6個情人』是怎麼一回事啊?」
「我有一個禁忌,有婚姻關係就不敢做這些事,但有些不是我去找人家啊,是人家來認識你,她就喜歡你啊。」
「你是不是自命風流啊?」
「我我我我我,」老詩人突然結巴,連說5個我,「我不敢傷害她們。」
「你寫『情詩是螞蟻,不能寫,寫出來爬得滿身都是』,是怎樣的心情寫的?」
「你想一個女生,想跟她認識,想跟她聊天,想要更親密,但種種問題限制又不能夠,晚上朝思暮想,輾轉反側,渾身癢啊,那不是螞蟻啊?」
「這首詩啥時候寫的?」
「最近這幾年吧。」
「所以你八十幾歲還有少年維特的煩惱欸。」
「老年維特吧。」他呵呵笑了兩聲,更正我們的說法。
老年維特近年迷戀章子怡,「我就看她的戲,我好迷她!她在我這個老頭子心目中應該是女神!我說妳即使跟我戀愛甚至結婚,我都不會跟妳發生一點關係,因為妳是女神姐姐、觀音大師,是我拜的,我最多牽牽妳的手,親親妳的腮幫子,還不能親妳的嘴。這有點犯禁,這是糟蹋人家。」
維特半生風流,大女兒管綠冬補充說,父親風流卻不下流,「我父親在愛情中似乎有光源氏計畫,他喜歡找純白如紙的女生,把她們教導成他理想中的女人,他也許是在愛情中找女兒吧,像我後來也有點在愛情中找爸爸。我父親太迷人了,做人有自信,又拿得起放得下,是他讓我懂得欣賞壞男人的好,但他和我媽的離婚,那個記憶對我而言是詛咒也是禮物,又讓我懂得在情感中趨吉避凶。」
幾場虛驚,幾場變故,小病數場挨過去/坐在夕陽裏抱著膝蓋費思量
老年維特至今仍愛看電影,每到夏天會花65元,到景美來來戲院吹冷氣看二輪電影,「這一廳看完,看那一廳,累了,就閉上眼睛休息,餓了,外面有東西吃,吃完再進來看。」詩人去年腰椎開刀,手術後問老婆第一件事是還能不能去看電影。他愛看電影,也拍電影,50歲退伍,受導演王菊金邀請寫電影劇本《六朝怪談》,第一次寫劇本就得金馬獎,也在其中演個高僧。他陸續參與28部電影的演出,大概形象過於道骨仙風,大家都找他演和尚,他說 :「我已演了兩回和尚,第3次再演我都不好意思不出家了,但我已經成家啦。」
他追求一種清爽的生活,其實蠻想出家的,偏偏又結了婚。他的畫與詩呈現的童趣放浪又不同,明朝散髮弄扁舟,有禪意,問他畫畫跟寫詩追求不同的境界嗎?「我畫的就是心裡想的。我要畫的東西雖然筆不是筆,墨不是墨,但一定要跟別人不一樣。」「你曾說寫詩消愁,演戲忘憂,畫畫洩憤,你還恨這個世界嗎?」
「這個世界我一點也不恨,我恨兩條腿的動物。這一點我有點天真,舉個例子,國共戰爭,你要當皇帝,很過癮啊,三宮六院我不反對你們,但非要戰爭不可嗎?坐下來談不行嗎?你想一戰二戰死了多少人,多少才子,天啊。」
這是九十年的歲月麼/就換來這一本爛帳/嗨!說熱鬧又他娘的荒唐/說是荒唐,又他媽的輝煌
1949年國共內戰,青島外圍是解放軍,裡面是中央軍,他被國民黨強拉去當軍伕,關在一個宅院裡,「我母親聞訊跑來,村莊對面是梯田,我看見纏足的老太太從梯田那邊用屁股往下滑,我哭喊說我娘來了,我要去,門口站衛兵的馬上用槍一擋,說不成;我母親就一路跌、一路爬、一路哭到了眼前。我拚命騙我母親說,我跟他們講好了,就是給他們挑東西、挑行李,挑完行李就回家,我母親給我一個小手帕,包著一塊大洋,要我買路回家,那時候我們家窮到只剩二塊大洋,一塊我父親拿去做生意,另一塊我娘就給了我。」追憶往事,老詩人泫然欲泣,問他那一塊大洋跑去哪裡了?他又淡然說道:「我在海南島肚子餓買東西吃掉了。」
他對母親說馬上回來,但生離就是死別。他走後,父母又過繼個兒子,後來他返鄉探親,這個小哥跟他講了,每年過年,家鄉習俗每天晚上10點後吃餃子,母親就拿個破碗,把大門打開,敲著碗,喊他的名叫魂,要他回家。20歲來台後,他在高雄穿著便衣照過一張相,寫過一封信,寄回故鄉,但這封信父母有沒有收到,兩岸開放探親後,他回家也不得而知,因為兩個人都走了。
「恨國民黨嗎?相信命運嗎?」
「我又恨它,又……不能說愛它……就感謝吧,如果國民黨不抓我,我留在那邊,我們家成分不好,我父親在北伐當過村長,我可能被共產黨抓去抗美援朝,一定當炮灰。國民黨把我抓來,我在海南島沒死掉,我當一個小軍官當一輩子,這就是命運吧。」
故鄉已經是一件陳舊的古董,台灣才是它的本土,一轉眼他也快成了百歲人瑞,長壽的祕訣為何?「我沒忌口,不要吃飽吧。」「你睡覺好睡嗎?」「前二天我們從花蓮回來,那天我8點開始睡,睡到第二天8點。今早上做了一個夢,場景人物我都不認識,現在記不起來了。」
管管牛仔褲破洞裡的花布,是他自己縫上的。
問他還有什麼遺憾,他說身為蒲松齡的山東老鄉,至今沒看過鬼,也沒真正裸奔過,蠻遺憾的,「我想裸奔,但不可能了,我跟你講,你去給我拉廣告,愈多愈好,錢我不要,捐給孤兒院,我去裸奔,90歲了,出個名了。」
「我都90啦,再活也沒幾年,跟我一道的人都走啦,難免會被影響。」他的新詩〈生日派對〉裡說要買個棺材放家裡,躺在裏頭睡覺冬暖夏涼,要是真的死了,直接就可以處理掉,他是認真的,但妻子小孩罵他發神經,他想想也對,「爸媽都死了,但我得為了妻子、小孩拚命活著,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吧。」
少尉升中尉 在 高雄好過日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
【病毒自海上來- 從世界船隻疫情看磐石軍艦危機】
磐石軍艦疫情,今日全面篩檢又發現21例,已經累積到24例,其實3Q 陳柏惟在三月底就對海軍防疫提出建議,並透過國會辦公室特別囑咐要做好敦睦艦隊防疫(可見陳委員4月1日發文),然而海軍卻未嚴格把關,令人非常遺憾,以下我們就來看這篇3Q的文章,了解磐石艦,是否會變成另一艘羅斯福號?
以下為全文:
昨天海軍驚傳敦睦艦隊返國後,出現三起武漢肺炎確診案例,全艦隊700位弟兄已經全部招回營區採檢隔離,今天又傳出21人篩檢後確診,合計目前24人(其餘僚艦未感染),佔磐石艦337人的7%,引起社會擔憂。
這是國軍第一起武漢肺炎案例。武漢肺炎從中國開始傳播,已經超過四個月,期間船隻集體染病的案例不少,我與團隊三月底開始針對此議題提醒國防部軍艦防疫困難,當時國防部回答均有所準備,不料仍發生此次感染事件,實在令人遺憾!
當前最重要的不是震怒責罵,而是趕緊把缺口補上,在此我們就回顧國際上災情最慘重的兩艘郵輪與兩艘軍艦,來預估災情最嚴重會怎樣?並了解為何遠航船隻容易成為防疫破口,而我們又要如何從中得到啟發:
1. #海上船隻的隱憂:接觸隱藏社區感染+長程航行時發病
遠航的船隻,因為一群人被關在密閉空間多日,又因船艙空間限制,難以充分劃分動線,本來就易成病毒溫床。以一般海軍船隻而言,僅有高級軍官有獨立臥室,中低階軍官數人一間,而士官與士兵則是一群人同睡一船艙中,鋪位是層層垂直疊起,連垂直距離都不到一公尺,不可能保持社交距離。用餐時,軍官在官廳吃飯,士兵則在大餐廳,軍艦需盡量節省空間,貼身而坐都是正常。而要維持船隻運作,不論是輪機艙或戰情室,都是一堆人擠在一起工作,船隻航行時不可能說「有感染,全船各自隔離」,而是一定要有人在工作崗位上,否則船根本開不了!
郵輪當然空間相對較大,旅客可以有地方隔離,但船員同樣需維持整船運作。且因郵輪上也有餐廳、商店、泳池等「公共空間」,在疫情被發現時,指標感染者的動向,就成為疫情擴散程度的關鍵。鑽石公主號的首例感染源,是一名去過中國深圳的香港老翁,他搭機到日本後搭乘郵輪返港,期間使用按摩浴池與三溫暖可能加速傳播,造成船上約1/5的人感染;而至尊公主號第一位個案為71歲男性,在舊金山往返墨西哥的10天航程下船後發病,不久去世。或許是因為指標感染源活動力的差距,使得至尊公主號船上只有1/30的人感染,差距頗大。
至於美國海軍航母羅斯福號的感染源,則很可能是3月5日至10日於越南峴港停泊時染上。當時越南仍無太多案例,但是否已有無症狀,或是未被篩檢的社區感染則不得而知。這也和我軍磐石軍艦的感染之謎類似,帛琉目前並無疫情,又如何感染? 為何這麼晚才出現症狀? 這都有賴調查釐清,但在武漢肺炎病毒已遍佈全球同時,現在已經難說有哪個地方絕對安全了!
2. #疫情大爆發的關鍵:敏感度不足+決策猶豫
目前世界上感染人數最多的船隻,或許大家比較不熟悉,是法國航母戴高樂號戰鬥群。戴高樂號與僚艦騎士保羅號驅逐艦加起來至少有1081人感染,罹患率接近50%,單就航母一艘,感染者就超過鑽石公主號。
為何戴高樂號戰鬥群疫情如此嚴重呢? 忽視疫情與決策延宕或許是主因。
伴隨該戰鬥群行動的,本來還有一艘比利時海軍的利奧波德一世號巡防艦,在3月13日至16日,停泊於法國布雷斯特軍港補給。然而,出海4天後,利奧波德一世號出現確診案例,立即通報友軍後自行撤退返回比利時。
然而,法國海軍針對有症狀病例採檢後,卻呈陰性,認為只是北海天氣冷感冒多而掉以輕心,向海軍部回報「官兵健康狀況良好」。直到4月4日病例增加才意識到有問題,開始大批撤出病員與戰機,4月10日提早返航時,已有超過50名水手確診,靠港後全面篩檢,結果就是一半的人都中了。對比提早返航的利奧波德一世號疫情輕微尚可控制,有沒有早期意識到病毒的威脅,成為兩者發展不同的關鍵。
這裡有個問題是,海軍在海上航行,沒有PCR也沒有帶快篩,怎麼「確診」?原來戴高樂號是把胸部X光片回傳海軍,經岸上判讀後,第一波「看起來不像」因此遭到忽略,顯然,法國海軍忽略了武漢肺炎症狀的多變,而比利時海軍則更加謹慎。
你不覺得這跟我們海軍做出「敦睦艦隊官兵健康良好,解除隔離下船」的決策,狀況很像嗎?
3. #知情不報是誰該死?在軍中通報其實需要勇氣
那問題就來了,為什麼會有這個決策?
台灣的軍隊文化中,有很奇怪的地方,發現問題的人,常常要自己扛責任解決,所以大家就不想發現問題,這樣就不用解決了。海軍一級艦上,一般只有一位少尉或中尉醫官,如果是敦睦艦隊會加派人力,但相對來說,醫官階級在艦隊中都是很低的,他的專業仍受尊重,但社會地位並遠低於民間的醫師。
在任務中,醫官是有權利決定後送或返航,但茲事體大,若發現該員其實是小問題,儘管不會追究醫官責任,但無形心理壓力或長官眼光,仍會令人恐懼,這和一般台灣行醫環境下,若無明確指引,寧可採取過度謹慎的態度並不相同。
而在敦睦艦隊事件中,如果海軍弟兄或同學主動通報病情,醫官積極上報,成為「全國矚目」的軍中第一起案例,那麼全員期待一個月的休假不但沒了,還面臨之後全艦隊禁假,寫不完的各種檢討、開會、報告,被長官督到飛起來,你說大家想到這樣會不會害怕? 會不會個案想自我催眠「我是小感冒一下就好了」,醫官自我催眠「他不符合典型特徵我想應該不是」?
欺上瞞下的作為,往往是軍中沒有足夠尊重個別專業的體制造成的,若大家照章辦事,不會對認真的人冷嘲熱諷,不會只有懲罰沒有獎勵,那針對新興挑戰的應對就能更快更透明。但,這需要全軍風氣的改革才做得到!
4. #當防疫遇上作戰:軍事文化與環境帶來的防疫挑戰
「防疫如同作戰」,這句話大家朗朗上口,但當「防疫」與「作戰」衝突時,又該如何取捨? 誠然,今天敦睦艦隊是訓練與外交任務,隨時終止,主動通報都是基本,甚至我們還能檢討本次任務是否有執行必要?
但若是不同場景,今天共軍艦隊接近我南海外島挑釁,我軍派出的南偵艦隊上,有人發燒了,在友軍艦隻沒辦法馬上來接應,直升機後送航程不夠下,任務要不要進行下去?
在羅斯福號事件中,因美國海軍部未立即批准船員下船,艦長克勞齊上校(Brett E. Crozier)上書向高層請命,並轉發給軍中多人,希望拯救官兵健康而遭解除職務,引起輿論同情。然而癥結點在於,克勞齊越級求援的信外洩媒體,成為公眾炒作焦點,也讓美軍戰力漏洞一覽無遺。而克勞齊所言:「現在不是戰爭,不需無謂的犧牲」言之成理,但接著卻是中國趁美軍戰力真空,加大出海挑釁與外宣動作。
美國海軍代理部長莫德利(Thomas Modly)因為上艦批評克勞齊上校「天真、愚蠢」的白目發言,被砲轟秒下台,然而他發言中不被媒體注意的幾段話,卻很值得大家注意。針對克勞齊「不是戰爭」的發言,他說:
「這讓我特別火大,誰告訴你的?我們只是『技術上』沒有正式開戰而已!」
「大家之所以現在被困在海上動彈不得,為了這隻病毒焦頭爛額——全都是那一個名叫『中國』的大獨裁政權,沒有對大家說實話,放任武漢病毒到處跑!他們寧可讓世界陷入危機,也要保護他們自己的政權穩定以及國際形象!但美國的海軍不搞這套,我們彼此公開坦率,只要透過制度走,我們不會對自己人隱瞞事實」
「憤怒無助於你的工作任務,你們的任務是彼此互助、照顧這艘船,並保衛那個為你們打造了這艘船、將之託付給各位的這個國家與他的人民...就算遭遇了前所未見的大危機,這艘船所收的任務命令,依然是最重要的優先...因為我們的敵人們就在對岸虎視眈眈,而這正是你我處在這片汪洋的原因!」
各位,如果只看美國海軍代理部長公開講這幾句話,大家都會覺得「說得好!」,甚至瘋狂轉載吧。然而,大家現在都覺得克勞齊是英雄,莫德利是存心害死下屬的迂腐長官。
其實,兩人的發言都有部分情緒化的地方,照體制積極通報,應該積極處理,甚至獎勵通報者;然而,若是過失造成消息外洩,動搖軍心,仍需一定懲處。
海軍最大的目標,是強化我國海權,保衛台灣海疆。防疫則是為了保護海軍戰力。在防疫下,海軍仍需要保持日常戰力,這需要中央疾管中心撥給更多資源,建立軍陣防疫指引,有效進行小規模普篩,維持任務分組,優先配發物資。以維持部隊有隨時出動的彈性。
我希望,在磐石號軍艦事件中,誠然我們要追究軍中文過飾非的責任、掃除不利發掘問題的舊習,但另一方面,我們也需放下無限擴大指責,立即穩定軍心,讓國軍同胞放心執行保衛國家職責,由國人與防疫體系做國軍後盾! 之後,我們必須強化軍中對專業的尊重,降低軍方本位主義色彩,促進其他外部專業機構的互動,讓台灣的國軍,成為一支有制度,能在各種挑戰下戰鬥的軍隊!
#國軍加油台灣加油
少尉升中尉 在 3Q 陳柏惟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
【病毒自海上來- 從世界船隻疫情看磐石軍艦危機】
昨天海軍驚傳敦睦艦隊返國後,出現三起武漢肺炎確診案例,全艦隊700位弟兄已經全部招回營區採檢隔離,今天又傳出21人篩檢後確診,合計目前24人,佔全艦337人的7%,引起社會擔憂。
這是國軍第一起武漢肺炎案例。武漢肺炎從中國開始傳播,已經超過四個月,期間船隻集體染病的案例不少,我與團隊三月底開始針對此議題提醒國防部軍艦防疫困難,當時國防部回答均有所準備,不料仍發生此次感染事件,實在令人遺憾!
當前最重要的不是震怒責罵,而是趕緊把缺口補上,在此我們就以國際上爆發疫情的兩艘郵輪與兩艘軍艦為例,來預估疫情最嚴重會怎樣?並了解為何遠航船隻容易成為防疫破口,而我們又要如何從中得到啟發:
1. #海上船隻的隱憂:接觸隱藏社區感染+長程航行時發病
遠航的船隻,因為一群人被關在密閉空間多日,又因船艙空間限制,難以充分劃分動線,本來就易成病毒溫床。以一般海軍船隻而言,僅有高級軍官有獨立臥室,中低階軍官數人一間,而士官與士兵則是一群人同睡一船艙中,鋪位是層層垂直疊起,連垂直距離都不到一公尺,不可能保持社交距離。用餐時,軍官在官廳吃飯,士兵則在大餐廳,軍艦需盡量節省空間,貼身而坐都是正常。而要維持船隻運作,不論是輪機艙或戰情室,都是一堆人擠在一起工作,船隻航行時不可能說「有感染,全船各自隔離」,而是一定要有人在工作崗位上,否則船根本開不了!
郵輪當然空間相對較大,旅客可以有地方隔離,但船員同樣需維持整船運作。且因郵輪上也有餐廳、商店、泳池等「公共空間」,在疫情被發現時,指標感染者的動向,就成為疫情擴散程度的關鍵。鑽石公主號的首例感染源,是一名去過中國深圳的香港老翁,他搭機到日本後搭乘郵輪返港,期間使用按摩浴池與三溫暖可能加速傳播,造成船上約1/5的人感染;而至尊公主號第一位個案為71歲男性,在舊金山往返墨西哥的10天航程下船後發病,不久去世。或許是因為指標感染源活動力的差距,使得至尊公主號船上只有1/30的人感染,差距頗大。
至於美國海軍航母羅斯福號的感染源,則很可能是3月5日至10日於越南峴港停泊時染上。當時越南仍無太多案例,但是否已有無症狀,或是未被篩檢的社區感染則不得而知。這也和我軍磐石軍艦的感染之謎類似,帛琉目前並無疫情,又如何感染? 為何這麼晚才出現症狀? 這都有賴調查釐清,但在武漢肺炎病毒已遍佈全球同時,現在已經難說有哪個地方絕對安全了!
2. #疫情大爆發的關鍵:敏感度不足+決策猶豫
目前世界上感染人數最多的船隻,或許大家比較不熟悉,是法國航母戴高樂號戰鬥群。戴高樂號與僚艦騎士保羅號驅逐艦加起來至少有1081人感染,罹患率接近50%,單就航母一艘,感染者就超過鑽石公主號。
為何戴高樂號戰鬥群疫情如此嚴重呢? 忽視疫情與決策延宕或許是主因。
伴隨該戰鬥群行動的,本來還有一艘比利時海軍的利奧波德一世號巡防艦,在3月13日至16日,停泊於法國布雷斯特軍港補給。然而,出海4天後,利奧波德一世號出現確診案例,立即通報友軍後自行撤退返回比利時。
然而,法國海軍針對有症狀病例採檢後,卻呈陰性,認為只是北海天氣冷感冒多而掉以輕心,向海軍部回報「官兵健康狀況良好」。直到4月4日病例增加才意識到有問題,開始大批撤出病員與戰機,4月10日提早返航時,已有超過50名水手確診,靠港後全面篩檢,結果就是一半的人都中了。對比提早返航的利奧波德一世號疫情輕微尚可控制,有沒有早期意識到病毒的威脅,成為兩者發展不同的關鍵。
這裡有個問題是,海軍在海上航行,沒有PCR也沒有帶快篩,怎麼「確診」?原來戴高樂號是把胸部X光片回傳海軍,經岸上判讀後,第一波「看起來不像」因此遭到忽略,顯然,法國海軍忽略了武漢肺炎症狀的多變,而比利時海軍則更加謹慎。
你不覺得這跟我們海軍做出「敦睦艦隊官兵健康良好,解除隔離下船」的決策,狀況很像嗎?
3. #知情不報是誰該死?在軍中通報其實需要勇氣
那問題就來了,為什麼會有這個決策?
台灣的軍隊文化中,有很奇怪的地方,發現問題的人,常常要自己扛責任解決,所以大家就不想發現問題,這樣就不用解決了。海軍一級艦上,一般只有一位少尉或中尉醫官,如果是敦睦艦隊會加派人力,但相對來說,醫官階級在艦隊中都是很低的,他的專業仍受尊重,但社會地位並遠低於民間的醫師。
在任務中,醫官是有權利決定後送或返航,但茲事體大,若發現該員其實是小問題,儘管不會追究醫官責任,但無形心理壓力或長官眼光,仍會令人恐懼,這和一般台灣行醫環境下,若無明確指引,寧可採取過度謹慎的態度並不相同。
而在敦睦艦隊事件中,如果海軍弟兄或同學主動通報病情,醫官積極上報,成為「全國矚目」的軍中第一起案例,那麼全員期待一個月的休假不但沒了,還面臨之後全艦隊禁假,寫不完的各種檢討、開會、報告,被長官督到飛起來,你說大家想到這樣會不會害怕? 會不會個案想自我催眠「我是小感冒一下就好了」,醫官自我催眠「他不符合典型特徵我想應該不是」?
欺上瞞下的作為,往往是軍中沒有足夠尊重個別專業的體制造成的,若大家照章辦事,不會對認真的人冷嘲熱諷,不會只有懲罰沒有獎勵,那針對新興挑戰的應對就能更快更透明。但,這需要全軍風氣的改革才做得到!
4. #當防疫遇上作戰:軍事文化與環境帶來的防疫挑戰
「防疫如同作戰」,這句話大家朗朗上口,但當「防疫」與「作戰」衝突時,又該如何取捨? 誠然,今天敦睦艦隊是訓練與外交任務,隨時終止,主動通報都是基本,甚至我們還能檢討本次任務是否有執行必要?
但若是不同場景,今天共軍艦隊接近我南海外島挑釁,我軍派出的南偵艦隊上,有人發燒了,在友軍艦隻沒辦法馬上來接應,直升機後送航程不夠下,任務要不要進行下去?
在羅斯福號事件中,因美國海軍部未立即批准船員下船,艦長克勞齊上校(Brett E. Crozier)上書向高層請命,並轉發給軍中多人,希望拯救官兵健康而遭解除職務,引起輿論同情。然而癥結點在於,克勞齊越級求援的信外洩媒體,成為公眾炒作焦點,也讓美軍戰力漏洞一覽無遺。而克勞齊所言:「現在不是戰爭,不需無謂的犧牲」言之成理,但接著卻是中國趁美軍戰力真空,加大出海挑釁與外宣動作。
美國海軍代理部長莫德利(Thomas Modly)因為上艦批評克勞齊上校「天真、愚蠢」的白目發言,被砲轟秒下台,然而他發言中不被媒體注意的幾段話,卻很值得大家注意。針對克勞齊「不是戰爭」的發言,他說:
「這讓我特別火大,誰告訴你的?我們只是『技術上』沒有正式開戰而已!」
「大家之所以現在被困在海上動彈不得,為了這隻病毒焦頭爛額——全都是那一個名叫『中國』的大獨裁政權,沒有對大家說實話,放任武漢病毒到處跑!他們寧可讓世界陷入危機,也要保護他們自己的政權穩定以及國際形象!但美國的海軍不搞這套,我們彼此公開坦率,只要透過制度走,我們不會對自己人隱瞞事實」
「憤怒無助於你的工作任務,你們的任務是彼此互助、照顧這艘船,並保衛那個為你們打造了這艘船、將之託付給各位的這個國家與他的人民...就算遭遇了前所未見的大危機,這艘船所收的任務命令,依然是最重要的優先...因為我們的敵人們就在對岸虎視眈眈,而這正是你我處在這片汪洋的原因!」
各位,如果只看美國海軍代理部長公開講這幾句話,大家都會覺得「說得好!」,甚至瘋狂轉載吧。然而,大家現在都覺得克勞齊是英雄,莫德利是存心害死下屬的迂腐長官。
其實,兩人的發言都有部分情緒化的地方,照體制積極通報,應該積極處理,甚至獎勵通報者;然而,若是過失造成消息外洩,動搖軍心,仍需一定懲處。
海軍最大的目標,是強化我國海權,保衛台灣海疆。防疫則是為了保護海軍戰力。在防疫下,海軍仍需要保持日常戰力,這需要中央疾管中心撥給更多資源,建立軍陣防疫指引,有效進行小規模普篩,維持任務分組,優先配發物資。以維持部隊有隨時出動的彈性。
我希望,在磐石號軍艦事件中,誠然我們要追究軍中文過飾非的責任、掃除不利發掘問題的舊習,但另一方面,我們也需放下無限擴大指責,立即穩定軍心,讓國軍同胞放心執行保衛國家職責,由國人與防疫體系做國軍後盾! 之後,我們必須強化軍中對專業的尊重,降低軍方本位主義色彩,促進其他外部專業機構的互動,讓台灣的國軍,成為一支有制度,能在各種挑戰下戰鬥的軍隊!
#國軍加油台灣加油